我们的时代，是一个时尚与奢侈品渗透进每一个毛孔的时代，这种生活方式的形成，起始于法国太阳王路易十四开启的宏图大业。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香榭丽舍大道被简称为香街，拉法耶百货大楼被翻译作老佛爷。这两个俗称里面包含了对巴黎的巨大想象，香街，仿佛整条大街都充盈着香气；老佛爷，让人禁不住把它和喜好华丽生活的慈禧后联系起来，好似只要购买了里面的商品就摇身为贵了。等到真正身处其间，不知有多少初来的各国游客会诧异于香街之窄、香街之短，又会不会感慨老佛爷建筑之小。初看起来，巴黎似乎也没多少过人之处，为何能独占世界魅力之都的皇冠呢？美国法语教授德让的小书《时尚的精髓》，为我们讲述了时尚业初兴的那些事，或许能解答我们心中的这些疑窦。

  “奢侈品嘛，就是昂贵的非生活必需品，是供富人烧钱用的，普通人只会购买轻而易举地在市场上寻见的功能与之相仿的便宜货”，如果您今天还这样轻蔑地看待奢侈品，那就大错特错了。当满大街的行人玩着iPhone，当人们蜂拥至影院观看3D版《阿凡达》，当经理人为了证明公司实力不得不买高级轿车接待客户的时候，您会把它们归入奢侈品的行列吗？如果您负担不起巴黎著名食品店Fauchon一百多欧元一盒的糖果，买一个二点五欧元的羊角面包，或者十欧元一罐的肉肠，总是能承受的。这是普通人消费奢侈品的疯狂年代。奢侈品和普通商品间的边界被模糊化，我们已区分不出某些物品究竟是奢侈品还是生活必需品了。这一切，都是拜路易十四所赐，正是太阳王的发明，最终将全民大众一股脑地卷入时尚事业之中。路易十四或许没想到的是，他拉开了文化产业的巨幕，今天的时尚业早已成为文化产业的核心，国家之间或明或暗地积极争夺着对它的控制权，谁领导了时尚，谁就掌控了话语权；时尚在悄无声息地把意识形态注入他国民众头脑中时，还能为本国赚取大把金钱，真所谓“物质与精神文明双丰收”。

  时尚绝非路易十四的发明，远古时代，人们就开始用配饰和文身装扮自己，作为之间的区分。在古代的不一样的地区，存在着区域性的时尚中心，如长安、伊斯坦布尔，但从来没有一个城市像巴黎一样，从太阳王亲政不久即开始统治全世界的奢侈生活，一直延续到三个半世纪后的今天。路易十四重塑了法国人的国民性格，把时尚带到了普罗大众中，从此，法国成了精致与优雅生活的代名词。

  路易十四本人对奢华与精致有着无比的热情，在满足自身欲望的同时，他也发现了其中蕴藏的巨大商机。在那个年代，奢侈品几乎是唯一具有高的附加价值的商品，但要使得奢侈品贸易能真正让国家赢利，而不是徒耗国帑，至少有五个方面的基础工作要完成。首先要驯化本国和他国民众的生活品位，制造他们的购买需求。其次，要为奢侈品制定标准，不停地改进革新，才可能正真的保证法国货持久地占据领导地位。第三，要通过宣传手段把时尚潮流广而告之。第四，“坚持高端，忘记低端”，奢侈品从原材料到出品地必须全部国产化，才能让所有肥水统统流入自家的田里。除此之外，或许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条，构建轻松、方便和舒适的购物环境。这是怎样的系统工程啊！需要考虑到每一个细节，丝毫不比载人航天来得轻松容易，很难想象一个生活俭朴、粗枝大叶的领导者可以胜任。

  太阳王的驯化策略其实很简单，他将自己的生活品位传递给其他人，和中国古代帝王不一样的是，他不仅仅满足于自我炫耀，还要全体国民与他“同乐”。通过个人、情妇和贵族，太阳王向臣民传递着最新的潮流信息。上有好者，下必盛焉，领导人的引导力量是无穷的，犹如“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之后，草绿色军装风靡中国大陆一样。在女士发型、高跟鞋、美食、饮品等方面，国王传播着自己的偏好。太阳王要自己像太阳一样光彩夺目，他选中了钻石，他要求把钻石打磨得熠熠生辉，终于使钻石坐上珠宝家族的头把交椅直到今天。国王给美发师、裁缝、鞋匠、厨师、珠宝匠以显赫的地位，他们得到国王的青睐，成为将平凡生活艺术化的魔法师。和中国古代的某些宫廷品不同——如官窑烧制的瓷器禁止向民间出售——艺术家不单单是宫廷和贵族的仆人，他们也在巴黎街头开店，平民百姓一样能够轻松的享受到他们的服务。当然，时尚的标准完全是一人决定也有着非常大的商业风险。路易十四晚年对香味的深恶痛绝，使法国的香味业远远落后于国际水平，直到路易十五时代才得以复兴。

  法国的奢侈品之路同样始于山寨，法国创造的家具的独特风格甚至是丝毫没有遮拦的仿制——中国风，还给一位漆工颁发皇家特许状，证明他的技术达到了中国漆的水平。路易十四时尚革命之前，高档服装面料和瓷器都产自中国，法国政府让相关产业生产者努力模仿并提高工艺，一俟达到他们满意的水平之后，便下令禁止进口中国面料和瓷器。餐饮业中，制定标准的美食家努力将豆蔻、肉桂等东方香料从菜谱中赶出去，取而代之的是本土香料。同时，法国人乐此不疲地嘲讽英国菜，打击竞争对象，提高个人的地位。法国人深谙时尚之道，商品的高质量只是占领市场的必要条件，但还不是最关键的因素，核心是树立起花了钱的人法国标准的认同。奢侈品不可能有客观的标准，人们花高价消费的是其自身对时尚价值的信仰，一旦消费者把法国商品等同于最优的时尚品，其他竞争国家要想取代法国，就变得十分困难了。这里的中心思想是，要让人们相信，只有法国才能代表第一流的高雅生活。

  即便是最好的商品，但没有人知道，就不会有大批顾客去购买，1672年，《梅屈尔·加朗报》开始报道时装动态。随后，法国人用时装画和时装娃娃——穿着最新款式时装的小木偶，来做更逼真的宣传。由于西班牙战争的影响，法国的时装娃娃一度被禁止在英国登陆，在时装奴强烈的抗议下，英国大使终于同意在战争结束的前一年让它们重现伦敦，时尚最终战胜了战争！宣传工具再好，也不如亲临。1690年至1720年间，介绍巴黎美食、购物场所和时尚精品的现代导游书出现了，诱导着外国人直接去巴黎亲身体验，在巴黎大把消费变成了一种有品位的生活方式和行为艺术。

  让那些提倡君主应力行节俭的陈词滥调见鬼去吧！路易十四决意打造的就是全民奢侈的生活，为了打造世界榜样，太阳王不惜血本。路易十四自己购买了大量的昂贵钻石，拥有豪华的宫廷和家具，服装和鞋履更不在线月，巴黎开始实施夜间照明计划，成为全世界第一个有街灯照明的城市。在那个没有电力的时代，这是一项耗资巨大的工程，国王因此增加了一项专门的税收，但税收总额只是比实际的蜡烛消耗多了一些。这一举措，被欧洲各大城市竞相效仿。1676年，路易十四花费重金买来天鹅——国王为给巴黎增加情调而在所不惜——这些高贵的动物被饲养在并不适宜它们生存的运输繁忙的塞纳河边。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路易十四好像知道他的目标是要塑造一个世界之都，一个颇具格调的购物大环境。街灯的设立，使得人们夜间出行不再担心安全问题，可以完全放心大胆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里穿行，不停地购物或是娱乐，夜生活从没有如此丰富多彩过。国王的愿望实现了：从盗匪手中夺下的钱可以花在法国奢侈品上。国王下令给街道铺上鹅卵石，替代原来的土路。1667年，香街在点亮路灯的同年开始建造，这或许是世界上的第一条林荫大道。以上这些加上新型购物市场、有设计精巧的橱窗展示的精品店、身着时装的漂亮导购小姐、贴心的服务、可供购物中途小憩的格调高雅的咖啡馆、方便贴身携带的折叠伞，这一切，从大到小构成了巴黎优良的购物环境，在我们这个时代的家常便饭，都是那时法国的首创，全欧洲的人都为它的魔力所倾倒。

  如果拍成电影，法国和威尼斯之间的镜子大战丝毫不会比○○七系列逊色，这是太阳王时尚征途中的大战役。奢侈品一样具有高技术上的含金量，路易十四初期，威尼斯垄断着镜子制造业，法国一直无法山寨出同等质量的镜子，偏巧国王热衷于用镜子做室内装潢，花费甚巨。国王的财政大臣科尔贝开始组织反击，决定不惜代价将威尼斯的制镜工匠吸引到法国来。威尼斯的镜子制造犹如今天的核武器制造，是头等国家机密，“威尼斯法律规定，如果哪位工匠将技术传到国外，他将被勒令回国。如果拒绝回国，那么他所有的亲戚都将被投入监狱。如果这样做还不奏效，那么就会派间谍杀了他”（第140页）。法国间谍秘密从威尼斯偷运了两批制镜大师到法国，并在1665年开设了皇家制镜厂。之后，在威尼斯大使的威胁下，其中的大部分人离开了法国，留下的制镜工人得到了法国政府的优厚待遇。1666年5月，威尼斯伪造工子的信件，央求他们回家。6月份，法国以牙还牙，伪造丈夫的信件，请妻子们来法国，加上派出特工队，最终使这些女性偷渡离开了威尼斯。节节败退下的威尼斯使出狠招，挑唆制镜工人内部矛盾，在制镜厂引发了一起枪战。紧接着，威尼斯人开始给制镜工人下毒，皇家制镜厂的工人接二连三地死去。极度的恐慌在工厂的威尼斯工人中扩散，他们要求回家。这时距离第一批威尼斯工人达到法国，时间已逝去了两年，法国人已经掌握了制镜技术的核心，高兴地降低了外国工人的薪水，放心地让他们归去。1672年，法国取消镜子进口，彻底实现国产化。1682年，著名的镜厅揭幕，使用的都是皇家制镜厂的产品。1687年，新的制镜技术在法国诞生，自此，法国完全超越威尼斯，成为第一镜子制造国。法国镜子行销全球，给法国带来了巨额收入，同时小尺寸的镜子成了便宜货，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随着世界城市的进步，曾经奢华的城市建设今天可能沦为必需品，保留着诸多历史痕迹的巴黎或许再也不能像太阳王时代那样令初到者惊喜万分了。旺多姆广场犹在，太阳王的梦想被继承和进一步扩展，巴黎还可以称作艺术之都、博物馆之都、图书之都……她的魅力变得更内隐，需要细细品味。 ■